「經理最近是怎麼了?看起來很憔悴啊,雖然工作上沒有因此處理不好的,不過看起來更讓人難過。」

  「好像是感情問題吧……畢竟他的工作沒有讓他露出那種表情的理由啊。」

  女職員們細碎的交談聲透過稀薄的空氣傳遍整個公司,不到幾天時間經過他面前的人眼神開始滿溢著同情。

  其實不需要這樣的,他並不值得別人這樣同情,況且在工作場合露出這副想跳海燒炭的模樣是他的失職,若不盡快變回以往的模樣想必所有人的工作多少都會被影響。

  雖然他很想一切就這麼算了,對於工作也好生活也罷。但是背負在他身上的不僅僅是個人,還有他手下看他吃飯的職員們,天生的責任感不允許他拋開一切自私地墮落。

  揉揉眉心,他把手上的報表整理好交給在旁邊等待的女職員,在擔憂的視線下勉強地擠出點微笑,「我沒事。」

  不知道是想安慰擔心他的工作夥伴,還是說服自己日子還是得這麼過下去。一句話強迫偽裝、催眠自己冷靜,甚至錯亂地讓自己開始相信蕭棋總會有回來的一天,即使他連絡了所有跟蕭棋有聯繫的人都找不到他,擺明了要在自己的世界裡消失。

  要不是蕭棋的父母說蕭棋在離開的那天有回過家一趟,他可能早就已經報警四處尋找蕭棋的下落。不幸中的大幸是至少現在自己不用擔心蕭棋是否遭人綁架,關在幽黯不見五指的房間裡。

  「你還真是自顧自的樂觀啊,這樣想就很高興了嗎?怎麼不想想你做了什麼,怎麼會搞到蕭棋為了躲你不惜人間蒸發?」

  酒杯裡被光線折射而析出深褐色澤的伏特加讓他想起蕭棋的眼睛,一樣的顏色,總是露出軟玉般透明好看的光澤。蕭棋的五官都偏小,只有眼睛看起來特別大,加上順軟的髮絲跟精靈古怪的脾氣真的很像貓。他想大概自己就是喜歡這樣的組合,進而不可自拔地愛上這樣的一個人,就算被不合理要求卻始終甘之如飴。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這不是推託的藉口,而是無力地表達自己多麼無知。

  明明朝夕相處在一起五年了,諷刺的是對蕭棋離開的理由,他想破了腦子也想不出來。從那一天開始他每天都在思考,閉上眼睛也很難入睡,魂牽夢縈地將回憶化為影帶一點一點的倒回去,試圖從中尋找任何一絲線索。

  他很驚訝地發現其實兩個人從來沒有過大規模的爭執,自己總是在蕭棋惱羞成怒的時候放下身段好聲好氣地道歉,然後蕭棋也就不好意思生氣了,從鼻子哼哼兩聲馬上就「大發慈悲」原諒自己。

  相反的時候也有,但他通常也不是真的生氣,頂多是不滿蕭棋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於是沉默不講話。這時蕭棋就會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壓低腦袋偷偷往上瞧,手指膽怯地揪住自己衣角問,「你……你生氣了?」

  然後就會緊接著一串半是討好半是狡辯的長篇大論解釋為何這麼做,越講還會越心虛,聽得他快笑出來但還是要繃住臉皮,直到聽到認錯和道歉才會捏捏蕭棋的鼻頭,要他以後不准再這麼做。

  好奇怪,明明記得的全部都是那樣於圓滿,可是中途演員就棄演了,留下另一個演員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一切就像影片卡帶般定格在那裡,再也演不下去。

  「如果你當真什麼都沒做,那就是這樣吧。」身旁的友人舉起酒杯啜了一口又擱回去,發出沉悶的碰撞聲,「厭倦一個人其實不太需要特別的理由,連太幸福也是會讓人厭倦的。」

  「人的個性就是這麼賤,所以痛苦的事情也記得特別清楚。」

  他沒有回話,只是死盯著眼前的酒杯好像冰塊裡頭有住人一樣移不開視線。

  「你就繼續痛苦下去吧,等到再次遇上樂子後又會很賤的忘記先前有多難熬了。」

  耳裡彷彿進了水,在他聽來別人的話像是被一層根本不存在的膜隔絕在外,模模糊糊地不甚清楚。搞不好自己早就沒有意識了也不一定,因為朋友拍了拍他肩膀要他早點回去就走了,但他卻一直坐到連酒吧都要關門了都渾然不覺。最後被酒保拿冰塊砸額角,傷口冰冰涼涼摻著一些血味他才稍微回神,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外頭天還未大亮,一點點光線好像快燒壞的燈管般亮得不乾不脆,罩了一身除了煩悶還是煩悶。

  這是蕭棋離開後第三個月,第一個月他還處於震驚根本沒能好好感受身體深處破洞傳來的叫囂,第二個月他光是努力不捲入浪潮般的崩潰情緒就耗掉他全部體力。迎來第三個月他好不容易靜了下來,卻忽然發現他已經撐不住了,他甚至想把自己塞進路旁的垃圾桶就這樣塵歸塵、土歸土,被分解掉後從此消失,沒有情緒也不需悲痛。

  他很想知道蕭棋現在是什麼感覺,也會像他一樣行尸走肉僅靠殘存著那一丁點不明所以的希望就能繼續苟活在這世上嗎?

  只怕又是自己過度自我意識了,也許蕭棋根本就生活的很好,說不准對於能脫離自己還感到欣然自喜,又怎麼會像他一樣搞得面目全非?

  ──一定是這樣的吧,因為沒有一點留戀,所以走得灑脫。

  這接近一百天的日子裡,說短卻也長到足以讓他從開始的疑惑一直到現在學會自嘲跟失望。那恍如細線般的渺小希望並沒有消失,只是擋不下那股媲美山洪爆發的巨大絕望。

  他累了,疲憊到沒有力氣再去多想。

  這種已經到了盡頭的感覺到底還要讓他怎麼走下去──誰能將他從這個沒有出口的深淵裡解放?

  鞋尖沒有慣例的保養以致於髒污破爛,失去準心地踢到巷口的垃圾桶上,在清晨間爆發出悶雷般震耳欲聾的聲響。

  他低頭就抱著垃圾桶大嘔特嘔,好像要把自己的內臟意識全部吐出來,企圖掏空自己的一切奢望就此再也不用獨自在公寓裡,抱著膝蓋在曙光沐浴下痛哭。

  酸水溢滿喉頭,撕裂脖子般的燒灼感稍微喚回他的意識,粗暴地咳了兩聲他才在晨光下發現垃圾桶旁窩著一個瘦小的身影,好像那一點點角落就是他僅有的天地,用盡力氣緊緊地挨著。

  「你……你怎麼?」他蹲下去握住一捏就要碎掉的肩頭,晃了晃沒有反應,直到他伸手探到微弱的鼻息才確定他抓著的是人而不是一具屍體,「你沒事吧?喂……」

  叫了好幾聲才有了反應,眼前大概是男孩的虛弱少年這才遲緩地張開眼睛,起初像剛破蛹而出的蝴蝶展翅,緩慢而僵硬,然後倏地睜大!也就那麼一閃而逝的瞬間而已,他看見那雙琥珀色的眼,好像他曾經熟悉過的另一對那麼清澈。

  「你……」視線對上的的下一秒瞳仁立刻脫力地往上翻,最後少年整個人癱軟下來,靜靜地,好像電池耗盡那樣再也沒動過。

  手緊了緊,他把少年從潮濕的角落抱出來直奔到街上。空氣還帶著霧水的早晨路上連貓的影子都看不到,湊巧不巧遠處轉角正好有個鮮黃影子晃進他眼裡,他想也沒想就加快腳步跑過去,啞著受損的嗓子在空街上大喊︰

  「計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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